□ 文/陈学文

从考古发现看，兴化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人类活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7000年前的草堰港遗址，后来影山头人、蒋庄人、东古人和南荡人又先后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塑造了兴化史前文明的辉煌。

从田野调查看，兴化在唐宋时期经济发展是较快的，即便人烟不算稠密，但绝不是荒蛮之地。一方面得益于淮盐的生产和运输，一方面得益于土地的开发和农耕的兴起。

那么，在新石器时代之后和唐宋之前，兴化有没有历史遗存呢？耿家垛遗址为我们提供了真实可靠的实证。

耿家垛遗址位于兴化市垛田街道湖西口村，占地3万多平方米，距离兴化城区直线距离仅仅3公里。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垛子上并无人烟，但从耿家垛的地名来说，应该是一个有人类居住史的地方，耿姓或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耿家垛地名出现在哪个朝代，难以考证。耿家垛为什么会荒废或被遗弃？也是一个谜团。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偏僻的不起眼的荒野，地表上却散落着无数的陶片、砖块和瓦砾，随手就可捡到。附近的村民们捡到过陶器、瓷器，还有古朴的铜镜，在挖河时还挖到过9口水井，其中一口还深埋在地下。最为让人惊叹的，是曾挖到砖头铺成的街巷。很显然，这块土地上曾有过稠密的人烟和繁华的街市。

耿家垛的发现引起了文物部门的重视，时任江苏省考古研究所所长的张敏教授被邀请到耿家垛进行考察。他仔细察看了耿家垛的地形地貌和散落在地表上的陶瓦遗存，走访了当地村民，听取了村民关于水井、砖街的介绍。他又认真研究了土层截面，最下面的灰土层属于战国时期的文化层，灰土层上面是黄土层，黄土层上面是黑土层，属于汉代文化层。张教授拿着一块麻布纹陶片分析说，麻布纹陶器是典型的战国时期的器物。

最为重要的是，这里遗存的瓦片、陶片，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在春秋战国和汉代，普通老百姓只能盖茅草房，只有官府、庙堂才能盖瓦房。普通的乡村聚落不会有砖街，只有具有一定规模的市埠才会有。也就是说，这里曾是兴化的一级行政中心。那么耿家垛是不是兴化最早的县级建制呢？兴化建县于公元920年，这是现在公认的，如果耿家垛遗址能够证明兴化在战国或汉代时就已建县，那会将兴化建县史向前推进一大步。

在春秋战国时期，郡县制逐渐形成。秦灭六国后，确定以郡县制代替分封制。秦在全国始设36郡，后增至40余郡，郡下设县。郡县制的全面推行，使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和管理得到了加强。

兴化在春秋时属于吴国，越灭吴后属于越国。吴国、越国的政治中心在长江以南，而兴化原先较为发达的史前文明早已在大海侵、大洪水时期烟消云散，而沦为人烟稀少的荒蛮之地，吴越时期设置县治几无可能。楚国灭越后，兴化属于楚国。昭阳将军作为楚国的令尹兼上柱国，军功显赫，楚怀王将“古勃海之地”封为昭阳食邑，这个“古勃海之地”就是兴化。由此可知，战国时期，兴化也没有成为县级建制的可能，因为如果彼时兴化已为县治，那么就不可能用“古勃海之地”来代替兴化。

考察一下“耿家垛”这个地名，也许对我们认识耿家垛遗址的价值并无什么特别意义，但意蕴深长。以姓氏命名村庄，在里下河一带是司空见惯的，顾名思义，“耿家垛”最初的主人姓耿应该是毫无疑问的。耿姓，源于春秋时期的耿国，公元前661年，晋献公灭掉耿国，将耿国土地封给贵族赵夙，耿国子孙就投奔了楚国，担任大夫之职，从此以耿国的国名为姓。公元前333年，楚国打败越国并杀死越王无彊后，兴化纳入楚国的版图。其时，耿国子孙投奔楚国已有328年，兴化作为楚国新得的一处蛮荒之地，封赏给在楚国任职的耿姓子孙，是有可能的。但那时是否形成“耿家垛”的地名，就很难判定。一般来说，“耿家垛”的地名应该出现在垛田地貌形成之后，但“垛”有多层含义，在大面积的垛田出现之前，“垛”有“四周环水的高地”的意思。

耿家垛既然不是县级建制，那么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建制呢？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确耿家垛遗址的最早年代。从耿家垛遗址的土层断面来看，战国时期的灰色文化层和汉代的黑色文化层之间包夹了一层黄土层。由此可以表明，耿家垛在战国时期曾经人烟稠密，但遭到了大洪水毁灭式的侵袭，若干年后又有一批汉代先民来到耿家垛繁衍生息。从出土的陶瓦来看，具有战国时期典型特征。因此耿家垛遗址的最早年代应不迟于战国时期，或可追溯到春秋晚期。

兴化地处里下河腹地，早在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开挖的邗沟便途经兴化沙沟镇附近，是沟通长江和淮河的重要水道。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公元前514年吴王阖闾就开始煮海水为盐，到楚国春申君时，亦曾在封地开发淮盐，到汉初吴王刘濞时，不仅招引流亡铸钱煮盐，还下令开挖邗沟支流，打通扬州茱萸湾到泰州及淮南盐场的运输线，开辟运盐通道，为他图谋大位积累了巨额财富。兴化春秋时属吴、越，战国时属楚，汉初亦曾是刘濞的属地，因此，淮盐最早的开发与运输都与古代兴化有着难以割断的关系。

耿家垛遗址位于垛田街道湖西口村，向北不远就是兴化著名的白涂河，这完全符合古代先民傍水而居的特点。白涂河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历史上是重要的运盐通道。它西起上官河，向东注入串场河。上官河是一条南北向河道，南起卤汀河，向北注入兴盐界河。卤汀河纵贯泰州海陵区、姜堰区和兴化市三地。卤，盐水也；汀，水边平地也，从名字就可知道卤汀河是一条运盐河。卤汀河南去便可通泰州入长江，淮盐由长江向全国辐射。从串场河、白涂河到上官河、卤汀河，连成了一条完整的运盐通道，而耿家垛就位于串场河与白涂河之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淮盐正是通过耿家垛这个中转站源源不断地运往泰州、进入长江、辐射全国的。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上官河应该是官府将天然的河道进行浚深后命名的，这条河在耿家垛形成之前就已存在。串场河是宋代范仲淹修筑捍海堤时的产物，在耿家垛形成之前显然并不存在。所以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耿家垛位于东海盐场与白涂河之间，淮盐运到耿家垛后，通过后来被命名为“上官河”的一条河以及卤汀河，到达泰州，再通过长江运转全国各地。

“自古煮海之利，重于东南，而两淮为最”。所谓“两淮”，即淮南、淮北两大盐场，淮南盐场又以古代兴化为最。淮盐作为重要的财政来源，官府选择重要枢纽设置盐务管理机关既是必要的，又是现实的。耿家垛位于白涂河南岸，得胜湖（原名缩头湖）西岸，地理位置优越，更主要的是，耿家垛是一块远远高于周边湿地的大土墩，具有着天然的人类生产生活的便利条件，从而形成盐运集散地和为之服务的滨水聚落。之所以说耿家垛是一块高地，也是有依据的。耿家垛的部分汉代文化层几乎裸露在地表上，说明从汉代至今，这块土地并没有增高多少，而它的周边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聚集泥沙才慢慢抹平了落差。

这个滨水聚落，以盐业管理与商品交换为主要功能，一方面大量淮盐由此装卸、计量，官方抽取一定的盐税；一方面大量人力在此聚集劳作，既有盐民、盐丁，也有提供生活服务的平民开店设铺，从而形成帆橹林立、商贾云集的繁忙景象和繁华街市。在耿家垛发现的大量水井以及由砖头铺成的街巷都可佐证当年的繁荣。

汉代以后，耿家垛湮没在历史的风尘之中，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吴王刘濞谋反失败后，朝廷摧毁了刘濞赖以敛财发家的盐业管理机构，耿家垛被废弃；二是随着车路河、蚌蜒河的开挖或疏通，耿家垛失去了原先盐运的地理优势而沦为荒地。斗转星移，岁月更替，耿家垛逐渐被文明遗忘，在野蛮生长中变得荒草萋萋、藤蔓逶迤，留下满垛的神秘供后人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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