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干
农人成天与泥土打交道,土地就是他们琢磨的对象。田地耕翻后,如何更快地平整田面,不失时机地栽插?他们发明了另一种农具——耖。
耖,《王祯农书》里介绍:“疏通泥田器。耕耙后用此,泥壤始熟矣。”就是说,耖是一种疏通泥土的农具,在耕地、耙地后再使用它,土壤会更细、更熟,田地更平整。里下河农人则通俗而简短地将耖的功能概括为“耖熟管平”。
里下河地区的耖,在形状上跟其他地方的耖基本相似。上有一根1米长的横柄,下有一质地坚硬、长约2米的粗横木,横木底部装有一排铁齿,齿较长,每根约30公分,齿与齿间隔约12公分。在横柄与粗横木之间,有两根竖木将两者连接和固定。粗横木两端装有木制的“档头”,供系扎牛拉的绳索。
古时农人将牛驯化成一种为人类耕种田地的工具真是一种伟大的发明。牛力气大,很多人力无法完成的重活、累活皆让牛承担。同样,耖也是由牛背负着轭头、轭头拉着耖进行作业的。
耖都是在水田里使用。里下河地区在沤田时代,春天耕翻一遍田地后,再用耖作业,田面很快平整,农人接着就做秧池畈、播稻种了。沤田常年有水,土壤疏松,耖田容易、轻松。
沤田消失,旱地得以扩大,耖使用最多的地方是麦茬田。麦茬田耕翻、上水后,高低不平一览无余:高的地方,灰黑的土垡头露出田水面,低的地方一片白汪。田面不平是不能栽秧的。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耖拉平泥土,将高处的土垡移往低处。
当初耕田时,农人是顺着田块的长度旋转耕翻的,耕田结束,田间留下了几条狭长的洼沟。耖田时,最有效的方法是横着耖——与顺着耕翻的一轮轮泥瓦片呈十字状作业。如此操作,高出的土垡能就近移送到低洼处。
农人扛着耖,牵着水牛,直奔田间土垡高出田水面的位置。牛在前,农人扶耖在后。当农人摁住手柄,将一排长齿扎入泥土后,随着一声吆喝:“啊嘘!”水牛的头和肩部立即前倾,原本高突的牛屁股也低了下去,四蹄迈动,牛轭拖着推满泥土的耖向前,耖的两侧卷起了浊浪。一排泥土运送到低洼处,原来高出的地方瞬间被田水淹没。
耖田时,也要讲究技巧。耖齿长,扎入泥土时需将木柄向后倾斜,使耖齿呈铲状摆布,这样牛能很快拖动耖前进。如果将耖齿垂直向下,用力压着,牛拉耖就非常吃力,甚至将耖绳拉断。
耖底宽,耖齿长,拉的泥垈多,又要频繁转弯,操耖劳作就不太灵活,除了耕田的老把式才一个人耖田外,有时需要两个人配合:用牛人在前赶牛、引路,另一个人则握柄耖田。耖田时正值“三夏”(夏收、夏插、夏管)大忙时节,挑麦把、挑秧、栽秧、施肥等,农活一个接着一个,样样靠人干,劳动力十分紧缺,当耖田的人要人配合时,被农忙拖累得焦头烂额的生产队长就会恼怒:“天上掉人吗?哪个人闲着了?你一个人耖田去!”
“二瘸子”扣喜做了多年的用牛人,耕田、耙田非常熟练,按理说他一个人耖田不是难事。但每次耖田他都让生产队长给他配一个人,他的理由很简单:他的牛是蛮牛,不听话,一个人耖田做不起来。扣喜并不瘸,只是长了一双螺旋腿,走路的姿势与他人稍微不同。他在家排行老二,队里人就喊他“二瘸子”。扣喜的牛确实“蛮”,桀骜不驯,它的牛角“刁”伤过好几个人。扣喜将牛拴在洋车上,连续抽断了十几根扫帚枝,牛终于被他驯服,以至于后来牛一看到扣喜走路的影子,那双清澈的大眼里都露出胆怯的神色。
与《王祯农书》里记载的不一样,里下河农人都是在田地耕翻、上水后,先耖田、后耙田的。耖过的水田,土垡被划细了,土壤松软了,麦秸根也被埋在了泥土里,田面基本拉平,再用槾盖和水耙耙田,田面更易平整,又节省工时。
夏栽一个月,耖就得忙碌一个月。一个生产队有两三头牛,但仅有一张耖。麦子收割后,所有的牛先耕麦茬地,栽秧开始时,耖就打起了头阵:耕翻后的田地一旦上满了水,用牛人便耖田,一点不能耽搁,否则影响栽插进度。耖田,总是要抢先一步,通常的做法是,起大早耖田,是供早饭后耙田、栽秧;上午耖田,是供中午和下午耙田、栽秧;午饭后耖田,是供下午或次日耙田、栽秧。田里的农活,一环紧扣一环,也就是农人俗说的“一着不让”。即便阴雨连绵,农人也要头戴斗篷,身穿蓑衣,催牛耖田。雨一停,妇女们要栽秧呢!只有当生产队一二百亩的秧田全部栽插结束,耖才算完成它当年的使命,才能撤离它日日劳作的田地。